-致一段滋生于夏日的美好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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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科德角的夏天格外漫长。
建于矮小伏丘之上的独栋小屋里,17岁的白人男孩从被窝中探出一个生长着金色短发、毛绒绒的脑袋,半趴在19岁的东方少年敞露的胸膛上,像一只亟待抚顶的山猫,半眯着翠色的眼看向窗外,脸上露出近似于餍足的舒适的神情。
“你听到了吗,英二?”他说,“那边的海湾里好像有鲸在鸣叫。”
奥村英二顺着他的目光从二楼半掩的窗口看向远处深蓝色的地平线,那里人头攒动,游客如织,并没有鲸鱼的影子。
可他却答:“嗯,是啊,我听到了。”
亚修于是略有些费劲地斜向上偏过头注视着他,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黑发少年的下巴:“你听见了?可你怎么能听见?鲸鱼鸣叫的频次难道不是游离于人耳之外的吗?”
不待奥村英二回答,他又将脑袋转回原先的角度,这样的姿势叫他脖颈生疼。
“不过也是应当的。”
“什么?”
“我说,”亚修的声音含混地在喉咙里打着转,“我能听见的声音,你听得见也是理所应当。”
说完他翻个身,裹着被子从两个人共卧的小木床上跳下来,有些年头的木床随之发出“嘎吱”的声音。他习惯半裸的睡眠,笔直的双腿此刻不着一缕,奥村英二连忙从床上直起半身将他身上所披的薄被拉到腰间。
“虽然马克斯和肖达一早就出去了,你好歹也注意一下。”
“真啰嗦。”亚修说着,五指却也紧扣在腰间的薄被上,“我只是想把窗帘再拉开一点。”另一只手灵活地拉过窗帘的绳坠单手将厚重的天鹅绒布料扯到旁侧拴在一起,“这样视野好看多了。”
窗外的风景因为没有了半点帘幕的遮拦,被黑色的窗棂格分成等大的六份,夏天的科德角更加完整地装载其中,地平线的位置不再是一望无际的蔚蓝,细沙铺就、形状微勾的浅滩像白鲸的尾鳍,和踏于其上的游人一样,一览无遗。
奥村英二点点头说:“像一幅画,”他的视线掠过浅滩,继而又托腮问他,“你听到的鲸鸣是从那里传来的吗?”
“也许吧。”
“那就对了,那里的确有一头鲸。”
“嗯,好大一头呢。”
“你不会打算就这样在床上躺一天吧?”
“有什么不可以呢?”话语间金发少年已然再次蹑手蹑脚地跑过来扑倒在他们柔软的床榻上,奥村英二只觉得身边被砸出一个深坑,震得他整颗心脏都摇晃了一下。
“珍妮弗一会儿就要过来了吧?”他推了他推身旁的少年,”她不是说要给我们送点什么吃的过来么?”
“是啊,”亚修的声音陷在衾被里听上去嗡里嗡气,奥村英二难得从中觅得一丝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会有的脾气,“你下去提上来不就好了?”
“唔。”他是拿这样的少年毫无办法的。在等待珍妮弗过来的时间里,他抓起床头柜上放着的相机,对准窗外的风景慢慢举起。
咔嚓、咔嚓。
亚修听见快门按下的声音,睁开一只眼睛斜睨向身边的人,“你在做什么?”
“拍照啊,”奥村英二端着手里伸长的镜头,小心翼翼地调动着它的焦距,“拍下我们看见的这头鲸,看它会在什么时候游走。”
“找到同伴的时候吧,”亚修嘟囔着,“那你有的等了,从我出生到现在,它就在这里没动过。”
“也不一定。”奥村英二朝向窗外最后按下两次快门,突然将长炮调转过来对准他。
“那不然,我来拍你?”
金发少年迅速把毛绒绒的脑袋埋进被子里,“不要!”可为时已晚,在他彻底隐蔽好自己之前,耳畔已传来了“咔嚓”的声响。
之后是持续一段时间的相机抢夺大战,在这场幼稚的如同孩童玩闹的游戏里,珍妮弗送来了美食并睁大了眼:“你们在做什么?!”
她从门上的窗格看见两个少年从楼上趿拉着拖鞋一前一后争先恐后跑下来,亚修走到楼梯口才意识到自己下半身的不妥,连忙又跳回楼上去穿裤子。
于是只留下黑发少年挠着自己的后脑勺硬着头皮和女人打哈哈:“我们在捉迷藏。”
亚修的声音适时地从楼上响起,“你把吃的交给他就好了。珍妮弗,谢谢你!”
“刚刚珍妮弗一定被我们两个的动静吓坏了,希望她不要误会什么。”
送走那个善良的女人,英二去厨房取出刀叉,戳了一口芝士焗虾塞进自己嘴里,回到二楼迎上亚修猫似的目光,又从餐盘上拈了一只虾仁给他。
“不会的,她和我父亲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嗯,她是个好人。”
两个人坐在窗边的桌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东西聊着天,亚修站起身走到房间角落的储物间里拿出两支透明的、装着液体的玻璃瓶。
“猜这是什么?”
“酒?”奥村英二一字一顿地念出瓶身上的英文,“Grey Goose,灰色的鹅?”
“啊哈,”亚修笑着摇头,“前半部分对了,这是酒,不过这里的人一般叫它灰雁。”他看着黑发少年,继续说,“灰雁伏特加,法国来的,但在科德角发扬光大。他们喜欢用它做基酒,兑入蔓越莓和甜橙的汁水,加上冰块调成夏天最棒的鸡尾酒。”
“听上去很不错。”奥村英二双手撑在桌面上托住自己的下巴,仰头看着金发少年侃侃而谈,并不打算询问他关于酒精如何知道这样多。
“要来点吗?我可以调给你喝,我亲手调。”他听见亚修有意在最后几个字眼上加重的声音,随即他的脑袋偏向窗外,目光落在浅滩的蒿草尖上飘忽不定。
“不了。”奥村英二想了想,拒绝了他。
少年的脑袋马上耷拉了下来。
“不过不是你想的这样。”
闻言,亚修迅速转过头,奥村英二还仰着脑袋,此刻恰好与之目光相对。他看见少年方才有些黯淡的翠眸因他话里的转折重又染上些许光彩,耳根也不自觉泛起微红。
“我希望喝到你调的酒,”他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话,“但不是现在。实际上,虽然我比你年长,但按日本的法律,二十岁才能算作成年”
“所以我现在不能喝酒。”他在这里停顿了片刻,深呼吸一口,也不顾愈加发烫的耳根,忽而覆上金发少年置于桌面的手,“但我明年就要举办成人式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到场,届时再亲手调酒给我喝。”
“可以吗,亚修?”
“……”
那是奥村英二印象里自己第一次在只有两个人的场合向亚修发起邀请,而金发的少年在持续半晌的沉默之后轻轻点头答应了他。
夏日的空气因此变得有些黏腻起来。
“好热啊,你不热吗?”奥村英二低头起身,错开少年灼热的目光,将窗户往外推开半片扇面的弧度,撩人的清风自海湾尽头徐徐涌入,淌过这座独栋小屋里所有人的脾肺。
“那么现在你能教我调酒吗?”
“嗯?”
奥村英二指了指桌上的玻璃瓶,“既然都拿出来了,虽然我不能喝,不过马克斯和肖达应该会喜欢。他们今天修了一天的车,我们调几杯给他们一个惊喜吧。”
“也行,”亚修撇撇嘴,“我的手艺便宜他们了。”
奥村英二捂嘴笑道:“我也想现在学会,等你二十岁的时候亲手调一杯给你呢。”
少年于是立刻心甘情愿地动作起来。
玻璃杯、银匙与酒水碰撞的声音在房间里叮咚响起,如同置身于某种奇异的交响乐里。专注于学习的奥村英二忽然感觉腰窝被人戳了一下。
“怎么?”他以为是自己有什么步骤做得不对,因而看向少年,对方正眯眼望着窗外。
“那头白鲸游走了。”
他蓦地转过脸,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地平线。
是涨潮了。细沙铺就、尾角微勾的浅滩被温柔的海水淹没了。
1985年,科德角的夏天转瞬即逝。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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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来写他们在一起的甜蜜时光,望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