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啦

-《神曲》里地狱和炼狱组成沙漏的形状。地狱有九层，愈深愈逼仄。传说中撒旦住在最末，接纳所有的罪恶。

 

 

001

 

 

纽约雨夜多惊雷，金发少年从睡梦中陡然醒转，浑身盗汗，翠色眸中是难以言喻的沉重。

 

 

梦里他又往下坠了一点。

 

荒凉的平原上风寒刺骨，呼啸不停，他已经很努力在避开那些隐有异香的兔子洞，可仍旧在即将越过地平线、拥抱初阳前一脚踩空。

 

于是梦里他又往下坠了一点。

 

黑暗中四肢无着，连五感都变得迟钝，只有从荒原上带下的冷风卷裹在他的身周，在抵达下一层实地之前他将永远身处这样的坠入。

 

因此亚修厌惧夜晚，不仅是因为名字与夜晚产生的相斥反应，更因为这个从记事起就纠缠于他的噩梦。

 

他宁愿在每个夜晚拿枪，游走于下城的鼠道，也不想安睡于华丽的宫殿，在柔软的床榻上辗转反侧。

 

坠落的感觉将休憩变作苦痛，叫少年手足无措。

 

 

002

 

 

第一次意识到夜晚的下坠可以暂缓是在与那名日本青年同居之后。

 

他时常在工作的间隙长久地凝视青年的身影。

 

明明比他年长两岁，法律上早已跨过了成年的界线，身形却还似未曾发育完全的中学生，以至于让人想象不出这样的躯体能承载什么魔力。

 

可事实上他却是一名货真价实的魔法师。

 

这是亚修在与青年同居多日后得出的结论。

 

 

最直观的理由便体现于他夜晚的梦境。

 

与过往同样身处浓稠如酱的墨色，锥骨的寒气却不知何时离体而去。他依然能感觉到下坠的沉重，速度却比之前慢了百倍不止。

 

这样就很好了。

 

亚修抚上自己的心脏，若再似星火一般下坠，恐怕在落到下一层实地之前它就已燃烧殆尽。

 

是黑发的魔法师在夜里突然出现，用双手温柔地托住了它。

 

 

视线里青年的身影在各个房间穿梭不停，时而从厨房端出一盘甜点放到他的手旁催他快吃，时而拿着吸尘器叫自己抬脚说他要扫地。

 

 

他想这或许是东方魔法师神秘的布阵方式。

 

青年通过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魔力谨小慎微地洒落在他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他以为这样自己就察觉不到，可实际上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知晓。

 

没有一个普通人可以于平地起跳，飞到那样高的位置。那一刻正午强光刺目，亚修忍着流泪的冲动，看到青年手中的撑杆变成魔杖，洁白的云彩在他的身后聚拢成羽。

 

 

003

 

于是亚修开始将自己视作一个战士，为了足以与他的魔法师相匹，他尝试在夜里对抗那个下坠的梦境。

 

他首先学着改变自己坠落的姿势，倚靠着魔法师的手掌慢慢站起，接过他赠予的长剑，向无尽的黑暗使力劈砍。

 

剑破虚空的声音落在寂静的梦里铿锵有力，有黏腻的液体兜头盖脸溅上他的身体。他夜夜如此奋战，直到筋疲力尽。

 

 

可他发觉自己依然在下坠。

 

 

黑发的魔法师温柔地托住了他的心脏，却无法同时拯救他的身躯。

 

颜色晦暗的液体从他身上一点一滴落下，汇聚在脚底变成一条猩红色的小溪。某天早晨醒来，他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

 

 

亚修深知自己并非教徒，他从不笃信基督，可那一刻他深感罪恶，是不洁的污血拖垮了他，他听见黑暗里传来撒旦的声音，他对他招手，叫他永坠地狱。

 

 

004

 

 

但他不能辜负魔法师的美意。

 

黑发青年从神明的故乡远渡重洋来到他的身旁，他不可以让他失望。

 

 

因而亚修努力掩饰着自己夜晚的秘密。

 

 

他一如既往，只要和青年待在一起，目光就长久地安放在他的身上。看着他从这个房间转移到另一个房间，又从不同的房间拿着不同的东西转出来，最后每一个他走过的角落都神奇得光洁如新，并且留下了他的味道。

 

真是狡猾的魔法师。他抽了抽鼻子，抱着枕头坐在沙发上腹诽。

 

正在厨房准备沙拉的黑发青年手中一顿，分明没有感冒，却不可遏制地打了个喷嚏。

 

 

——亚修，你又在悄悄说我的坏话！

 

 

他听见青年的声音自厨房门后穿墙而过，惊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果然是拥有魔力的男人，亚修想。很快他看见青年端着沙拉佯装恼恨冲过来的身影，白日的阳光柔柔笼在他的身上，连须发都晕染成模糊而恬静的紫色，他的身上根本就没有怒火。

 

于是亚修小心翼翼地揽住青年劲瘦的腰，将脑袋蹭在他的身上。

 

 

神啊。他想，如果你真的存在，请怜悯于此刻的我，让他不至受累于同我的短暂接触，而因此沾染上我的罪恶。

 

 

005

 

 

时光在虔诚的祷告中悄然流逝。

 

在那些安逸与危难交替往来的日子里，下坠的梦境仍在深入，那团包裹着他的黑暗越发紧密。

 

在某一个陡然惊醒的夜晚，分明魔法师就躺在他的身旁，他也不可避免地嗅到了自己身上污血的腥臭。

 

 

不识光芒，不辨方向。亚修看见梦里的自己日渐疲弱。

 

尽管他手里还坚握着青年赠予的长剑，却无力拄着它站起再挥舞一次。

 

 

撒旦的声音越发清晰，亚修只庆幸自己的心脏还托付在魔法师的手里，身躯的沉沦并不能令他感到绝望。

 

 

你相信灵与肉能够分离吗？在市立图书馆查阅资料时他曾问过黑发青年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彼时青年从他手中拿过那本被他随意翻阅了两页的但丁著作，扔到一旁的推车里，继而在桌下旁人看不见的死角抓住他的手，转头凝视着他的瞳眸，回答他：相信。

 

 

灵与肉总是要分离的，所有人都一样。他的魔法师唇齿启合，带着魔力的音符再次将他虏获：肉体灰飞烟灭，灵魂接受裁决。

 

那我的灵魂势必坠入地狱。他黯然垂眸。

 

别忘了地狱过后还有炼狱。青年耸肩笑道：撒旦是中点而非终点，跨过对他的恐惧就能看见天堂的晨曦。

 

 

再说……

 

青年的声音从这里忽然变得可疑的细弱，而彼时的亚修尚沉浸在他的言辞里不曾回神，故而没有追问下去。

 

 

 

直到他在自己下坠的梦境里得见撒旦真容的那一刻，魔法师未竟的话语才在地心深处响起：

 

 

我的灵魂永远与你同在。

 

 

那是时隔很久之后他再次清晰地感受到青年的声音，虽然它奇异地伴随着涡轮的轰鸣。

 

 

他看见长着青年面孔的撒旦手持魔杖站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温柔地朝向身心俱疲的自己展开熟悉的白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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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反正大概就是一个跌入地狱别怕，有我在这等你的俗套故事，算是非常我流的he。